2025年05月23日
第07版:快樂老人·銀發(fā)經(jīng)濟 PDF版

當兵去

■卜永志

春節(jié)期間,我去給岳父拜年。在他家那張灑滿陽光的書桌上,我看到幾頁用舊稿紙寫的文章,出于好奇翻開閱讀,原來這是岳父記錄自己的青春故事。

岳父生于1943年,雖是耄耋老人但精神矍鑠,年輕時當兵保家衛(wèi)國,因能力突出、專業(yè)技能強,后提干并參加抗美援越等戰(zhàn)爭。轉業(yè)后,岳父在財政系統(tǒng)繼續(xù)發(fā)光發(fā)熱,直至退休。在那艱難困苦卻又充滿希望的歲月里,岳父從沒放棄理想,以堅定的信念實現(xiàn)人生的價值。

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理想,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奮斗。岳父那一代人受的苦,現(xiàn)在的年輕人再也體會不到了。這太平盛世、闔家團聚,一切都來之不易,唯有珍惜當下和感恩時代、接續(xù)奮斗。于是我有了把這些手稿敲成文字的沖動……

——題記

1962年,我從安徽界首中學畢業(yè),高考落榜后回到周口市沈丘縣農(nóng)村,加入人民公社社員的行列。那時,人民公社執(zhí)行的是“評工計分、按勞分配”制度,生產(chǎn)隊給我評定的勞動工分是每天8分,分值為2分錢。

生產(chǎn)隊有兩輛馬車,大哥是駕馭馬車的車把式。我跟著大哥拉莊稼、送肥,犁地、耙地,還干其他農(nóng)活,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,日復一日勞作著。對于干農(nóng)活的苦累,我似乎沒有什么感覺。貧寒的家境,像一個沉穩(wěn)的模具,結結實實地塑造了我20年的人生,使我養(yǎng)成較強的吃苦能力。然而,當時的饑餓感卻使我難以承受。

上世紀60年代初,由于自然災害等諸多因素,中國經(jīng)歷了一段被稱為“三年困難時期”的特殊歷史階段。當時,從中央到地方,從城市到農(nóng)村,中國籠罩在大饑荒之中。城市里市民每人每月由政府供應24斤面粉、2兩食油。農(nóng)村里農(nóng)民除了國家發(fā)點救濟糧外,就“各人自掃門前雪”了。糧食短缺問題是農(nóng)村最突出的矛盾。我記得有天傍晚,細雨濛濛,肚子咕咕叫,母親催我們早點休息:“人是一盤磨,睡下就不餓。”就在那時,父親帶了幾根蘿卜回來,母親煮了半鍋“清水蘿卜湯”,鹽是唯一的調味品。蘿卜吃進嘴里,滿是青澀、苦澀的味道,但卻解了我的腸胃之急,直到今天我仍記憶猶新。還有一次,我?guī)е蹲舆B池在院子里玩,偶然發(fā)現(xiàn)幾根蒜苗。我倆如獲至寶,連忙拔出來洗了洗,撒點鹽,誰知剛吃上一口,連池就辣得嗷嗷哭起來。對當時的我來說,一種無形的壓力讓我如牛負重。

我家世代農(nóng)民,目不識丁的父親深知沒有文化的難處。他渴望孩子能有文化,改變像他那樣的貧苦命運,所以省吃儉用、東借西湊,艱難地供姐姐、弟弟和我上學。姐姐初中畢業(yè)去教書了,我和弟弟成了父親的希望,他做夢都盼著我倆考上大學,將來有所作為。而我的高考落榜讓他的希望像肥皂泡一樣破滅了。從他那深沉的目光里,我能感受到他是多么的失望。然而,更為現(xiàn)實的是,一個20歲的男人竟連自己都養(yǎng)活不了,一種強烈的自責感如巨石般壓在我的心上,令我喘不過氣來。我告訴自己要自力更生,不能再讓父親為我操心??僧敃r我不知道路在何方,更不敢想今后如何報答父母的養(yǎng)育之恩。在茫然中,我一次次自責、自問,苦思冥想,夜夜失眠。

1963年的夏天,酷熱難耐,我睡在家門前的槐樹下。由于家里沒有涼席,兩條長凳架起一領箔就是我的床。幾本看過的書摞在一起當作枕頭,一條粗布床單既可以擋一下黎明前的寒意,蒙起頭來還可以抵御蚊蟲的叮咬。時光在勞作和困惑中一天天流逝……一個北風呼嘯的冬日,我和大哥正給生產(chǎn)隊拉土,一位高中同學告訴我,他要去當兵了,問我去不去,并說若去得抓緊時間。我征求大哥的意見,看出大哥對當兵這事不好表態(tài),我當機立斷:“走,當兵去!”我放下手中的活兒,就往人民公社武裝部走去。到了人民公社武裝部得到的答復是“新兵已定,不能再變動了”。在好說歹說都沒有用的情況下,我立馬趕往60里外接兵部隊所住的縣委招待所。到縣委招待所時,天已黃昏,我心急如焚。突然,我看到從一間屋里走出來一位肩扛四顆星的首長,從肩章上的星星和他的年齡判斷,我覺得是個大領導。我壯著膽子走上前去,怯生生地叫了聲:“首長!”沒想到他十分耐心地接待了我,詢問我的基本情況,以及為什么要當兵。由于事先有所準備,我的回答讓他十分滿意。他讓我回去開個介紹信再來。第二天,我開了介紹信找到他,順利通過入伍這一關。入伍后,我才知道那位首長是我們團衛(wèi)生隊隊長,當時擁有大尉軍銜。他為人正直,醫(yī)術精湛。在我十幾年的軍旅生涯中,我倆的關系一直很好。

放下介紹信從縣委招待所出來,天色已晚,我摸黑往家走去,在家里一間低矮的小屋里見到我的父母。母親的第一句話是:“乖乖,還沒吃飯吧!”直到那時我才意識到,從家里經(jīng)人民公社到縣城跑了一天的路,別說吃飯,連口水也沒喝。

1963年12月23日,是新兵出發(fā)的日子??h城街道依次排列著載滿新兵的軍車,兩旁是歡送的人群,其中有我的父母。人群里,有高聲叮囑的,有點頭致意的,也有大放悲聲淚下的……我的父母看起來沒有多大歡欣,也沒有多大傷情,只是靜靜地注視著我。母親用粗糙的手拉住我不放,父親則欲言又止。我能體會到那目光里飽含著多少依戀、多少牽掛、多少祝愿。我默默心語:“二老啊,你們的兒子遠行了,多保重?!?/p>

上午10時許,車隊啟動了。車上車下,人們揮手告別。我的父母一只手揮著,一只手抹著淚。我早已淚流滿面,淚水流到嘴里,澀澀的。車漸行漸遠……直至父母消失在我模糊的視線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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